文：莊伯仲 教授｜圖：莊伯仲教授 提供
前國防大學校長、空軍二級上將夏瀛洲日前接受對岸媒體採訪時說了「中共有權巡視自己的國土」。此話一出，臺灣輿論瞬間炸鍋，在立法院備詢的行政院長蘇貞昌大怒，當場連罵了四次「可恥」。退輔會則表示，退將個人言論已淪為北京統戰樣板，有損國軍與榮民忠貞愛國的形象，也傷害人民對國軍信任。蔡適應等立委呼籲檢調單位調查是否構成「反滲透法」，視為中共協力者。王定宇更直斥「養你何用」，指退將領的是人民納稅錢，相關單位該移送法辦就移送法辦、該沒收退休俸的就沒收，處理這些把國家主權抹掉的退將……。
筆者當年在空軍官校服預官役時，夏瀛洲正好是校長，只不過中將和少尉終究距離太遠，筆者倒沒和他說上幾句話，只是好奇老長官為何甘冒大不諱，難不成是失心瘋了？經查此說係出自於11月5日《環球時報》，記者范凌志〈反「台獨」的對岸退役上將：我堅持認為解放軍、「國軍」為了中華民族統一目標一致〉文稿中，該專訪全文1,567字，包含了夏瀛洲對國軍役期僅有四個月、美軍駐臺旨在測試大陸反應、臺灣不要當不成美國棋子反為棄子，以及期許兩岸用和平手段實現國家統一等看法。從新聞採寫角度來看，其結構鬆散，文筆也普通，只是未見新意的平庸作品。引發爭議的原文是「解放軍戰機出現在台灣島西南空域，是在自己的國土上，完全有權去巡邏。」這句話就夾在第五、六段之間，與上下文也沒有什麼關係，似乎是編輯排版時硬插進來的。
仔細分析，夏瀛洲的說法其實是不合法理，完全說不通的，讓人有足夠理由懷疑真是他親口所述？首先，國人熱議的共機擾臺事件，中共軍機進入的所謂「西南空域」，此處根本位於公海上空，並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這是我國依防空需求而單方劃設的防空識別區（Air Defense Identification Zone，簡稱ADIZ），目地是便於空軍定位管制，並無國際法上的任何約束力，亦非享有絕對主權的領空。而我方防空識別區範圍之大，甚至含蓋中國大陸浙江、江西、福建、廣東等四省，以及與那國島附近的日本領空，就知道其宣示作用遠大於實質意義。
而夏瀛洲畢竟是捍衛長空的F-104飛行員出身，1996年臺海飛彈危機時還是運籌帷幄的副參謀總長，就算再怎麼「老番顛」，也不可能說謊不打草稿，硬把公海上空講成中共「自己的國土上」。況且就算夏瀛洲蓄意為之，也應該講成在「自己的空域上」才好混淆視聽，否則稍有常識的一般讀者就可打臉，何苦來哉？
反倒可能是環球時報幫夏瀛洲加工了，該報是為黨喉舌的中共官媒，向來與調性較嚴肅正經的《人民日報》一搭一唱，通常前者扮黑臉，後者扮白臉。在大內兼大外宣的目的下，調整受訪來賓的用語，來服膺國家政策或迎合讀者期待，自是稀鬆平常。以筆者為例，幾年前曾赴中國大陸參加學術研討會，發表2012年總統大選的競選文宣研究。當時心想主辦方對此類政治議題必然敏感，但發表時反正我講我的，置之不理估計也不會怎樣，所以論文與簡報中的相關用語均維持原狀，最後還順勢播放了馬英九與蔡英文兩位候選人的電視廣告，對岸學者也看得趣味盎然，紛紛提問交流。只不過一個月後，當我收到寄來的研討會論文集時，才發現我論文裡頭的中華民國總統全被改成「臺灣當局領導人」，中央選舉委員會則被改成「臺灣選舉事務主管部門」，甚至連我任教的中國文化大學也被改成「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只能徒呼負負，因為根本無從抗議。
此外，正因我國西南空域就是公海上空，不屬於任何國家，中共軍機當然有權去巡邏，而我國軍機、美國軍機也一樣有權巡邏，這是無庸置疑的，夏瀛洲這點論述雖然讓國人聽來不太舒服，倒也沒有錯。那些痛批夏瀛洲漠視共機入侵領空，而不大聲抗議；甚至質疑空軍為何示弱，不將來犯共機擊落的民代和名嘴才是真正傻傻分不清，又有何資格談論「抗中保臺」呢？至於國防部，對此事件的回應是「針對退將個人言論，不予置評。軍方目前專注於訓練，核心價值就是捍衛臺灣安全」，簡直不痛不癢，外加不知所云。國防部近年來一再鼓吹全民國防的必要性，為何不利用此事件來進行機會教育，普及國防知識，強化國人心防？反而支吾其詞，不敢面對，這樣的心態實在十分可議。
當然，也不排除夏瀛洲真是如此主張的失言狀況，甚至是私下玩笑話被記者拿來報導的可能性。固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回應也是一種回應」，但筆者奉勸老長官不能笑罵由人，一定要站出來說清楚、講明白，否則就可能被釘上歷史恥辱柱，無從還原真相了。尤其要注意的是，這些年老退將雖然擅長行軍布陣，但多半拙於媒體應對，所以常因多言而賈禍。倘若夏瀛洲這次的爭議言論真是環球時報擅自竄改所致，那麼看似平常的陸媒採訪，卻可能蘊含「政治仙人跳」，退將豈可不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