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陽舞蹈團走過半世紀　跨界鉅獻《逆天行》

文：張淯｜圖：蘭陽舞蹈團 提供、彭級鋒 攝影

2013年年度鉅獻《逆天行》，除了集合知名兒童劇團導演王立安、舞台設計老將黃日俊，資深音樂製作李哲毅、燈光設計李忠貞，及劇場新秀林秉豪、劉邦耀等堅強陣容，由服裝和音樂帶出的奇幻元素，和後現代劇場手法，都讓這部為人熟知的東方經典，有了不一樣的面貌。

導演王立安指出，之所以以「逆天」為主題，是因為這不僅是台灣下一代必須面臨的挑戰，也是秘克琳神父偏安台灣後山，默默耕耘四十九年的最佳寫照。

王立安認為，蘭陽舞蹈團從創立之初，歷經台美斷交後的外交困境、台灣劇場本土化的摸索，乃至當前少子化的衝擊，都是一連串「逆天」而行，意圖為台灣藝術殺出一條血路的嘗試。

全人教育園區

「台灣是什麼？這些孩子長大了，就是台灣。」看著園區裡活繃亂跳，時而玩起蹺蹺板、時而敲打「音樂之路」上各式樂器的幼兒園小朋友們，秘克琳神父臉上滿是滿足的表情。

這個歷時四十年才慢慢建構完成的園區，有著秘克琳神父對教育的堅持。「幼兒教育的重點，應該是發展腦力，而不是學習ㄅㄆㄇㄈ或英文。」秘克琳神父說。

所以在這個園區裡，除了有滿足孩子探索樂趣的遊樂器材、各式樂器組成的音樂之路，更是個小型的動物園，除了大方在人前散步的孔雀，總讓你驚鴻一瞥的梅花鹿，還有園區一角企圖用聲音吸引來客注意的黑天鵝。後山秘密花園裡能飛上樹梢的野雞，和蓮池裡的野鴨，更是個個不怕人。

外表神似史恩康納來的秘克琳神父，帶著一口濃厚的義大利腔說道，這個園區就像他小時候生長的義大利郊區。即使已年屆七十八，秘克琳神父仍然維持每天慢跑的習慣。

「這條路就是我跑出來的。」指著後山秘密花園裡五指寬的羊腸小徑，神父說著說著就小跑步了起來，矯健的身手讓後方一行人都自嘆不如。

為青年，力排眾議

就因為堅持孩子應該在五育並重的環境下長大，讓秘克琳神父在五十年前隨著天主教靈醫會來到羅東聖母醫院服務時，就有了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想法。

蘭陽舞蹈團執行長李靜慧說，秘克琳神父有感於醫療是在人們生病了以後才去服務，因此開始想，是不是可以從生病前就開始做些什麼？所以才從舉辦跆拳道、籃球、排球等活動的「羅東天主教青年育樂中心」，逐漸擴展到美術、音樂等領域。

李靜慧說，這些課程一開始都是免費的，主要依靠教會人士的支持，除了自掏腰包從台北來上課的老師，為了鼓勵窮人家的孩子也來學習，當時神父還得身兼娃娃車司機，騎著腳踏車一個一個接送。

「直到1972年，在各種壓力下不得不從聖母醫院遷出，才在向各方募得一點款項後，搬到現在的位置。」李靜慧說。

求證神父搬離聖母醫院的原因，神父只淡淡地說，因為早期靈醫會選擇的地點，都是極度缺乏資源的地區，像是羅東聖母醫院，和澎湖的惠明醫院，為了空出空間讓更多需要醫療服務的人進駐，當初才會選擇搬離原來的地方。

三言兩語，淡淡帶過的往事，更讓人對四十多年前秘克琳神父力排眾議，在克難環境下堅持守住「天主教蘭陽青年會」的原因，感到好奇。

執行長李靜慧指著園區裡的三層樓建築，笑著說，前面一排的建築物原本只有地下室和一、二樓，後面的幼稚園教室和舞蹈教室，則是創立十幾年後才慢慢搭建而成的。「就像堆積木一樣，每十年才往上蓋一層樓。」

以藝術，走出台灣

如果說，從靈醫會分支成青年育樂中心，是秘克琳神父第一次逆天行。那麼在1970年代在台灣外交面臨重重困境下，還能帶著蘭陽舞蹈團突破重圍，成多次在教宗面前演出的表演藝術團體，並在歐洲累積一百四十多場大型公演，就更是另一重天的巨大挑戰。

「第一次光是要搞定十四個小孩的護照和出國問題，就是一大考驗。」李靜慧說，因為這些孩子平均都在九到十四歲，迫於經費問題，又不能讓父母同行，讓這個計畫一開始就困難重重。

秘克琳神父透露，期間羅馬總會還曾經私下運作，希望神父取消此行。「所以我故意錯過總會長的飛機，直接向教廷表達我們的意願和決心。」說起這段往事時，神父略帶俏皮的語氣，卻有著和平常的溫文不同的堅毅神情。

「還記得第一次在歐洲的表演，因為沒有時間宣傳，五千人的體育館裡，只來了三十二個人。幸好，第二次表演就來了很多人，後來常常是爆滿的。」秘克琳神父說。
蘭陽藝術中心的長廊裡，一張張公演的照片，不僅紀錄著蘭陽舞蹈團的歷史，也見證台灣一次次以民俗藝術代表中華文化發聲的紀錄。

「為什麼是民族舞蹈？」李靜慧解釋，這跟神父理解中華文化的起點有關，早期許多人對中國舞蹈的認識，就是敦煌的舞蹈，當時的師資也多半是教敦煌舞的老師。「台灣人要走自己的路，是神父唯一的堅持。」

李靜慧補充，加上秘克琳神父堅持，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最到位。蘭陽舞蹈團之以直到1990年代以後，才成立芭蕾舞蹈班，就是因為1990蘇聯瓦解後，許多原屬於國家級表演者的芭蕾舞蹈家逐漸釋出到民間，秘克琳神父在走訪蘇聯，找到真正「正統」的師資後，才增設芭蕾舞的項目。

目前，蘭陽舞蹈團的芭蕾舞蹈班，就是由俄羅斯芭蕾舞名校「VAGANOVA」的芭蕾教授與隨堂鋼琴伴奏教師親自授課。

未竟夢想，辦大學

鮮為人知的是，秘克琳神父除了默默在蘭陽平原上，打造了一支支融合中華文化與台灣本土的表演藝術團隊，讓台灣得以走出去，更是宜蘭國際童玩藝術節的靈魂人物。
執行長李靜慧表示，自己就是在宜蘭縣府任內，因為經手童玩節的籌辦，眼見秘克琳神父為了讓更多國際表演團隊走進台灣，認識台灣，努力在國際間奔走，才會動念加入蘭陽舞蹈團。

「可以說沒有秘克琳神父，就不會有宜蘭童玩節誕生。尤其，能讓這些國際級表演團隊願意自掏腰包買機票來台，主辦方只需負責食宿，如果不是神父在1970年代帶領蘭陽舞蹈團走出台灣的過程中，累積許多資源與信用，絕對無法辦到。」李靜慧說。
而年近八十，在台灣奉獻半世紀的神父，唯一未竟的夢想，或許是他籌辦十幾年的藝術學院。

李靜慧說，因為蘭陽舞蹈團主要學員分布在九到十四歲，當這些孩子從國中畢業後，很快就面臨升學或繼續學舞的兩難。

「看著許多有天分的孩子，在升上高中後，必須一邊背負龐大的課業壓力，一邊要抽出時間練舞，神父曾經好幾次向教育部提出建議書，希望建立七年一貫的藝術養成制度。」李靜慧說，後來這些概念，陸續在普通高中以舞蹈專班，或技術學院的舞蹈科中落實，並往上延伸到藝術大學。

「在某個層面，神父等於是持續在培植蘭陽舞蹈團的競爭對象，加上藝術學院籌辦因募款問題一波三折，最後，為了不忍孩子們面臨兩難，只好在國中階段後就放手讓孩子到更適合他們的環境。」李靜慧說。

山賊海盜精神

「少子化的衝擊，是現在蘭陽舞蹈團最大的挑戰，老實說，也是台灣所有兒童劇團或兒童教育、娛樂相關產業的挑戰。」導演王立安說。

2006年開始在大陸發展兒童娛樂教育的王立安分享，「在大陸，已經把台灣定義成一個『慢活』的國度。」這對發展表演藝術看似正面，但其實也僅限於人口高度密集、腹地狹小的台北盆地。

王立安觀察，台灣在藝術創作領域，或許仍保有跨界能力強的優勢，但「多元性」和「商業化」的部分，已和大陸有一大段距離。

「當然，大陸不同城市的差異性更大，上海從休閒到藝術欣賞，還是比較洋派，北京則以傳統擅勝場，也特別重視閱讀。但共同點是，大陸的競爭門檻高，在大陸能夠啟動或冒出頭就已經不容易，相對也能吸引到較多的資源。」

王立安開玩笑的說，他常跟大陸友人說，他是來自一個時常有天災人禍、充滿山賊海盜的島，就因為危機意識強，所以每個人都很有奮戰精神，努力想在這個島上當王，直到有機會走出這個島，拚搏精神也不會消失，所以台灣企業不管在哪個洲、哪個國家，都能夠開枝散葉。

但2010年底被年邁的父母招安回台後，他發現，比起大陸的孩子，台灣小孩顯得更安於現狀。從山賊海盜國，到慢活的國度，讓已有一個一歲小孩的他，也不禁產生憂患意識。

逆天、蟄伏、再修煉

「天，代表的是龐大的存在，在過去，是台美外交生變後，阻擋台灣人走出去的外交困境；而現在阻擋台灣人的，與其說是環伺在側的經濟大國，倒不如說是台灣人逐漸失去的『山賊海盜精神』。」王立安說。

尤其，曾在2004年和蘭陽舞蹈團合作大型兒童歌舞劇《魔法師梅古拉──24孝大冒險》，王立安眼見在民俗舞蹈和兒童劇團執牛耳的蘭陽舞蹈團，竟也因為企業的出走、少子化的衝擊，和台灣許多表演藝術團隊一樣，時常要面臨資金的窘迫，讓他更興起──一定要改變，一定要奮力一搏的想法。

而故事架構的選定，靈感則來自電影「大話西遊」編劇所寫的「西遊記前傳」。「一來是西遊記已經有太多人做，我們想做點不一樣的，更重要的是，決定逆天的主題後，我開始對孫悟空從石卵迸出後，到成為齊天大聖，由野性、人性逐漸轉化為神性的轉變過程產生興趣。」

王立安說明，《逆天行》的故事架構，主要就是孫悟空從一重天一路打到八重天的過程。一重天以蛇的剪影象徵最原始的野性，在二重天裡，為了呈現孫悟空克服自我懷疑的過程，舞蹈設計陳慧如加入了傀儡偶舞的元素，三重天和大自然的對抗，則透過服裝和舞蹈來表現「風」，第四重天克服憤怒的情緒，則是硬碰硬的肉體格鬥與對決。

「第五重天是個重要轉折，當孫悟空陷入幻覺，看到過去的自己，看到菩提祖師一瞬間變成鬼臉，再幻化為二郎神，最後是鍾愛的龍宮公主出面救了自己。」王立安認為，八重天的考驗其實就是人生課題的縮影，當一個人克服了自我質疑、克服外在困境、懂得消融憤怒的情緒，也能在順境時拒絕誘惑，之後即使遇到更大挑戰，也能過關斬將。

執行長李靜慧說，為了呈現這齣大製作，還特別外聘十五位舞者，其中十名男舞者的角色，因為國內男舞者本來就少，所以在一開始就大費周章才完成徵選。

「延聘外面的舞者，主要是希望為蘭陽帶來更多刺激，為蘭陽的下一個五十年，注入更多生命力。」李靜慧說。

導演王立安說，就如同孫悟空最後遇到代表最高真理的如來時，也不得不選擇蟄伏，看似一切重新再來，但其實，在面對下一波修煉時，他已經站在更高的起跑點上。

或許，一切端看你是不是找到自己最在乎的東西，最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