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明亮30年的堅持

獨家報導文:丹尼斯|圖:蔡明亮 提供

從1981年第一部電影《速食酢醬麵》開始,都會裡的寂寞、疏離與狂亂,就成為蔡明亮電影的典型元素。即便寓言般的手法總讓觀眾覺得「霧裡看花」,蔡明亮仍認為,「文化應該是沉澱的,而非媚俗的。」這樣的堅持,讓他早早就獲頒「終身成就獎」,即使電影圈再不景氣,總有人捧著資金,希望看到他對現代都會的另一片拼圖。

至於私底下的蔡明亮又是如何?是否如他電影內的人物一般,一句話都不說,出沒在基隆河邊、公園、戲院、西門町等地?還是整天放著留聲機,聽著周璇、白光、姚莉40年代的國語老歌?就讓我們一起貼近這位國際知名導演,一探他的生活、他的電影和他的創作。

在永和秀朗路店面小小的咖啡烘焙工作室,以原木鋪地,擺設風格獨具。咖啡所傳來的香氣,引來走過的路人駐足旁觀,特別是附近復興美工的學生,這是國際知名導演蔡明亮、李康生和陸弈靜三個人合開的,店名分別取自三人的姓氏,稱為「蔡李陸咖啡」。
蔡明亮停下手邊的工作,談起這段和咖啡的因緣:「咖啡是我的生活必需品!」因為喝過陸弈靜先前咖啡廳的咖啡之後,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咖啡。常待在她的咖啡店讀書、寫劇本,並跟陸弈靜成為好朋友。後來,陸弈靜因累出病來,把店收了,蔡明亮常感嘆失去台北最好喝的咖啡。

陸弈靜曾在景美開咖啡店長達二十餘年,是文人雅士的最愛,舉凡侯孝賢、吳念真、焦桐、張香華等人。陸弈靜執著且追求完美的個性,加上對咖啡豆檢選的挑剔,喝了她的咖啡都讚不絕口。

知名作家朱少麟從大學時期,就常從新莊搭兩個小時的公車,專程到她店裡喝咖啡,後來更以她的咖啡店為藍本,寫下暢銷百萬本的《傷心咖啡店之歌》。據朱少麟的形容,陸弈靜的咖啡是「全台北最夠味的」。

有一天,蔡明亮與李康生、陸弈靜在公司討論拍攝《臉》的製作會議,蔡明亮突然蹦出一句:「不如,我們三個人來開一家咖啡店吧。」

這句話獲得彼此的認同,於是向國外業者訂了一台一百多萬的炒豆機。當時,李康生在永和訂了一間屋子,於是就由他搞定店內裝潢、公司執照申請之事。就這樣,「蔡李陸咖啡」誕生了。

秉持著只賣好喝的咖啡,店內只賣三種單品咖啡:被譽為咖啡國度裡的皇后「牙買加藍山」、擁有陽光般亮麗厚實香氣與甘味的「黃金鼎上曼特寧」、產於咖啡故鄉衣索匹亞的「摩卡耶哥契夫」,另外便是以陸弈靜二十幾年經驗,調配出充滿情感與靈氣的「綜合咖啡」。

目前只要在家透過網路、電話或傳真下單,當天立即現炒、烘焙,透過網路系統與黑貓宅急便,即宅配到府,隔天就可在家喝到最新鮮的咖啡。

對蔡明亮而言,在台灣喝咖啡,常喚起他對故鄉的記憶:「在馬來西亞,外公幾乎每天下午都帶我到咖啡店。我們沖泡咖啡的方式非常簡單,用熱水直接沖泡咖啡粉,攪拌過後咖啡粉自然沉澱在杯底,即可趁熱飲盡。」

現在,他可以每天早上喝杯自家烘焙的咖啡,開啟一天工作的好心情,劇本的靈感往往就在回甘的餘味之下油然而生。

咖啡在台灣對一般人來說,已經是很普遍的飲料,然而要喝到一杯用心、有感情的咖啡,實屬不易。而這三人因電影結識、成為工作夥伴,就如同牆上一排文字:「三個電影人各自為人生導出最香醇濃郁的一齣戲」。

二○○一年拍攝電影《你那邊幾點》工作照。

中山堂

中山堂重新開幕後,第一次對外開放四樓的空間,台北市文化局邀請蔡明亮和李康生來經營這個「藝文沙龍」,定名為「蔡明亮咖啡走廊」,以「蔡李陸咖啡」結合藝文展演、娛樂休閒。蔡導表示很高興此次能與台北市文化局合作,他企圖在這打造藝文創作的另一個空間。

中山堂在5、60年前,在附近是較高的建築物,如今周圍已被商業高樓包圍著,這4樓戶外露台卻成了一個難得的空間。蔡明亮說,這兩個露台是中山堂四樓獨特的恩賜,因為既有一種開放感,又被周遭所保護著。「站在這裡,我們可以盡情地觀賞無垠的天空。」

「蔡明亮咖啡走廊」除了充滿咖啡香與人文味的咖啡走廊之外,轉角處有一個小小的迴廊,蔡明亮設計了只有18個座位的迷你電影院「18劇場」,可放映電影,或者進行展演、影像回顧展。裡頭除了有蔡明亮對咖啡的心動,有蔡明亮的電影海報與大幅畫作;還有舞台劇、裝置藝術與藝術展覽;蔡明亮計畫邀請台灣本島以外的藝術家來此展出作品,也與其他商業品牌結合,讓空間有更多的發揮可能;凡是相同藝術理念的創作,歡迎知名與未成名的表演者來此「發表未發表」的創作。

台灣是有文化底蘊且包容多元的地方,「各式各樣創作路線都可以在這裡存在。」包括「不用市場做靠山」的他。蔡明亮拍到第三部電影就得到了某影展的「終身成就獎」,自己也覺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提到這件事,蔡明亮認為或許是因為電影圈人認為他不會變心、不會變質吧,所以七早八早就給了終身成就獎。

在咖啡走廊內牆上的藝術品都是蔡明亮的收藏,有些是他自己的畫作、朋友的收藏品,還有在路上撿到的作品!蔡導表示,他身邊每件東西,都盡量用到不能用為止,他說:「因為每一個人們所使用過的物件,都承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認真地欣賞都是一種美。」

坐在「蔡明亮咖啡走廊」,陽光從窗櫺,光影流洩在室內,靜觀其變,沒有對白、別具一格。對這經營不久的藝文空間,蔡明亮說:「我希望台北市民在這裡可以很休閒、輕鬆地喝杯咖啡,看看展覽表演。」如同中山堂樹立在此近80年一樣,讓每一代的記憶繼續流傳下去。

陸弈靜、李康生與蔡明亮導演合照(2010年)。

細數

西門町是許多人與青春相遇的地方,也是蔡明亮電影曾經著墨的地方,他說:「我心裡還掛念著西門町。」早在1991年蔡明亮拍攝《小孩》時,在一個青少年聚集的電動遊樂場裡看到李康生,就有《青少年哪吒》劇本的構想,這位從來沒有受過表演訓練的李康生,成為蔡明亮這部戲的主角。

這偶然卻成了必然,也因此從蔡明亮第一部執導的電影開始,到後來的片子都以小康為名,參與演出「蔡式風格」的作品,成為蔡明亮電影裡不可缺少的人物。

獲得東京影展銅獎的《青少年哪吒》,片中處於青春期的孩子們,他心裡諸多不滿和夢想,在都會中跌跌撞撞。在真實的生活中,還是有一群非主流價值觀的孩子們,在都市森林裡,時而迷失、時而尋找一個出口。

《愛情萬歲》探討90年代台北都會男女對愛情的渴望與孤單。片中主角極少的對白,卻活生生地反映男女寂寞心靈、空虛的生活。《河流》這部後現代社會寫照的影片,以得了怪病不癒的男子小康,帶出一家人不為人道的悲觀與慾望;其實也是都會人的寫照,每個人都有難以告白的人性弱點。

《洞》的背景是在1999年SARS侵襲台北之時,片中的台北,豪雨不斷,奇怪的瘟疫正在蔓延。住在疫區的一對男女,就等著末日來臨,與這世界共存亡,卻因兩人住所之間的一個小洞,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你那邊幾點》述說一個家庭裡,每一個人顧不及別人,只能各自療傷;家庭團結、互相幫忙不復存在。在城市裡,面對親人死亡,空虛的心靈正等待親人噓寒問暖。《天邊一朵雲》透過「吃西瓜」來觀察男女之間的情慾、人生百態、社會各種亂象,卻經常被世俗與道德所刻意遮蔽。

《臉》依照蔡明亮愛用歌舞元素,從30年代到5、60年代的爵士風拉丁風等國語歌,它深情地描述、奔放著懷舊與生活經驗的美感。在電影中融合著歌舞與影,成為奇特又優美的印象。
回顧蔡明亮拍攝的電影,總是有關男女情慾、親子關係、疏離的都會感情等話題,電影中一再出現的元素,如:水、屋子、公園、樓梯、戲院、通道等場景,也成為蔡明亮電影的特有符碼。

轉變

蔡明亮在台灣拍了20幾年的電影,對電影的熱情卻沒變心過,他說:「不管國片有沒有復甦,我都在拍啊。」這幾年與長期合作班底陸弈靜、李康生合開咖啡館,他的生活和作品都有了新的轉變。

只不過,這幾年蔡明亮的作品形式有了新的轉變,在《臉》被羅浮宮收藏之後,開始有較多藝術界人士邀請蔡明亮進行非電影的創作,如在「18 劇場」展出的《是夢》是北美館邀請之作,是他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

與法國羅浮宮合作的作品《臉》,集結了蔡明亮老班底和國際演員、工作團隊,下檔之後的全台巡演,可視為另一種推廣他自己電影的模式,也不排除其他更有創意的方式。

和觀眾接觸的場域也從戲院、街頭和校園講座逐漸轉進博物館和其他空間,在電影創作之外,多了視覺、錄像、裝置藝術家的身分。他眉開眼笑地又說:「我連自己的電影,都可以不在電影院播放,去租一個放映機就可以,因為觀眾開始看我的作品,並不一定要在戲院。」

台灣近年來越來越注重文化創意產業,但整體仍偏重大眾消費的走向,蔡明亮卻認為文化應該是沉澱的、不是媚俗的,又笑著說:「台灣的創作在電影這塊是蠻慘的、很幼稚,當然不是全部,還是有少數很有能力的。因為他的概念是要追求數字,掛名叫文化創意產業,以產業做標準、目標,文化只是手段。」

蔡明亮的作品常刻劃現代都會的寂寞與疏離,今年底將開拍的新片,也有同樣的主題,我們拭目以待蔡明亮這部最新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