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左下角的視野 最不一樣的記者 張家齊

獨家報導文:社長 張淯|攝影:彭級鋒&林育聖|圖:翻攝自網路

二〇一二年初秋的中壢,聚集全國藝文創作者與傳媒菁英的「全國巡迴文藝營」現場,一抹高大的身影吸引了記者的注意。雖然額頭上還有匆忙趕路滲出的汗珠,但面對眼前一張張年輕的臉孔,今年仍舊擔任「傳播組」導師與召集人角色的資深記者張家齊,始終笑容可掬,言無不盡。

和張家齊一起置身新聞現場的人,很難不注意到他的存在,除了因為他前進《以黎戰爭》戰地、《南亞大海嘯》世紀災難現場所製作的系列報導,在媒體同業裡已是個名人,也因為他提問的角度,筆下那充滿畫面、飽蘸情感的文字風格,在在使他成為媒體記者中一個奇異的存在。

有故事,就能感動人

曾主跑社會與國際新聞,擁有文字、攝影記者完整經歷的張家齊,曾在對母校淡江大學大傳系學弟妹演講時,強調記者除了該是個「說故事」的人,更最好做個「有故事」的人。「如果自身沒有感動,寫出來的文章又如何感動人?」張家齊說道。

而張家齊本身,從踏入媒體之初,本身就是一則動人的故事。

「我想到父親的喪禮,有幾位母親從未見過的人,一進門就『扣』的一聲下跪。一路跪爬到了香案之前。是父親沒說過『默默用新聞幫助的人』。在地方上,一篇一百字的小報導,往往就足以救了一家人。」
在張家齊的部落格裡,幾行刻意壓抑情緒的文字,卻份外觸動筆者。因為那讓筆者回憶起在鄉下行醫的父親,為了堅持只向病人收十塊錢象徵性的醫藥費,和母親三天兩頭上演的爭吵,和每到開學前籌小孩註冊費的窘境。

因為父親言行所種下的助人種子,而成為一名記者,以及踏進媒體後一路的困惑與掙扎,不只是筆者,相信對許多新聞從業人員來說,同樣會心有戚戚焉。

「父親總教我『友直友諒友多聞』。『當個別人眼中的益友,但不需要很多朋友』。明明很多朋友的父親,在我小三時教我這件事,使我在初任記者時,讓我把前輩說『喝酒不找你,新聞一定忘記你』的話,經常性的困惑在一團。」張家齊說。

這讓張家齊,註定成為一個不一樣的記者。

選邊站,站在左下角

「以記者的角度,這是個政治色彩瀰漫的刑案;以文人思維,這是身處分裂的台灣歷史截點。」二〇〇四年四月,當台灣全島為三一九槍擊案群情沸騰,無論朝、野,或該為第四權的媒體,只剩藍、綠兩種顏色,在網海的寂靜一角,卻有個冷靜的聲音,靜靜記錄著那年在風暴中心的台南府城,所發生的大小事。
但當一則在美國移民拘留所直擊王又曾的新聞花絮,竟衍生成「台灣記者被帶到聯邦監獄」、「美國人公然恐嚇台灣記者」的頭條,張家齊卻難得重砲轟擊自家人,認為記者不該為營造「記者為報導新聞出生入死」的印象,公然操弄文字,企圖影響視聽。

張家齊在以黎停火協議宣告破局時,仍繼續前進戰地,為的是記錄這場「主角看似是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實則是背後虎視眈眈的伊朗與美國間的角力」

在這個連讀者都已習慣閱讀用弔詭的文字、斷章取義的形式拼湊成新聞的時代,堅持以「新聞寫歷史,特稿作春秋」的張家齊,無疑有些不合時宜。

不合時宜之一,在於當「選邊站」和「業務掛帥」已成為在媒體晉升的唯二法門,他不選藍綠,而是選擇站在社會光譜的左下角,監督當權者與既得利益者,只因希望在退休那一天,還能昂首闊步地說,「我的新聞,擲地有聲。」

不合時宜之二,在於他深入《以黎戰爭》、《南亞大海嘯》、《卡崔娜颶風》等世紀災難現場時,總放進太多情感,讓累積的無力累積成一場大病,讓所見過的一張張沒有相關的臉、一位位不同罹難者的親人臉孔,在惡夢中無意識的串接著。「和以前做過的惡夢不同,我沒有參與其中,我只是靜靜的在一邊觀看,沒有援助。事實上,也使不上力。」

但他的新聞,的確為我們記錄了歷史,在以黎停火協議宣告破局時,仍繼續前進戰地,為的是記錄這場「主角看似是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實則是背後虎視眈眈的伊朗與美國間的角力」,揭示弱國成為國際強權角力下犧牲品的殘酷現實,並在這些世紀災難的現場,見證人們過度迷信「人定勝天」,必定帶來大自然更大的反撲的大自然法則。

出走前,溫和的反叛

身處六年級前段,張家齊就如同所有六年級生一樣,總害怕自己錯過太多,怕錯過後現代思潮最繽紛的狂飆期,也怕錯過成為社會運動良知的「知識分子」。

張家齊曾這麼形容自己這個世代。「政治是老頭的,但環保未來和古蹟保存是我們的,他們一樣憤怒知青,但是議題侷限了起來,還必須在意識型態不犯錯的前提下,兼顧兩岸的文化滲透。」

尤其,當在他置身媒體的時間越久,所謂的朋友越來越多,開始擔心自己筆下的新聞是否會傷害到人,開始偶爾的故意請假,甚至,也不想再聽到「祕密」,讓他開始懂了父親「不需要太多朋友」的用意。
也因為這樣,讓張家齊有了一次、兩次,以及後來的幾次出走。

「但也奇怪,就是因為在一次次出走中,看清楚了當你拿下記者兩字後,雖然電話裡仍有一千多個號碼,但大部分人就好像突然人間蒸發一樣,反而就釋懷了。」張家齊笑著說道。

所以,雖然像張家齊形容的,總是被記者這職業弄的,「一度冷感、一度濫情、一度感性、一度遲鈍。」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出走與回歸後,他終究體會,真正有力的反叛,是持續待在體制內的,溫和的反叛。
「就像資深記者林照真女士寫的,新聞記者不應以『離開新聞界』作為媒體改革的第一步,新聞記者改革的第一步,首先就是要在媒體裡好好的活著。」

批判媒體很容易,改革卻很困難。張家齊說,「但請放心,我們都在溫和的反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