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倫倫｜攝影：彭級鋒
今年四月下旬適逢兩岸辜汪會談二十周年，回顧在1993年辜汪會談得以在新加坡舉行，是兩岸各自釋出巨大善意，方得成形的歷史會面，但它必須依前一年的香港會談，就「一個中國」問題取得某種默契，作為政治基礎。
然而，當年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臨危授命，在政府授權之下，與對岸展開一連串對話、協商，從消弭歧見開始，兩岸開始學習相互容忍、體諒，逐步打開對峙僵局，如履薄冰地走到今日，辜老擔任兩岸調人的付出，至今無人可取代。
辜
振甫以一派儒雅書生，盡其一生活躍政商兩界，不論藍綠執政，他同時都是歷任總統府資政。而他早期活躍工商團體龍頭，曾任工總和協進會理事長，綜其一生，豐功偉業可書。
辜振甫字公亮，1917年一月六日生於台北，祖籍福建省惠安縣。辜家是在清康熙初年從泉州遷到台灣的，世居鹿港，「鹿港辜家」在台灣家喻戶曉。
辜振甫的出身極其顯赫，其祖父辜鴻銘是清末名儒，外祖父是末代皇帝溥儀的老師陳寶琛，姑父是清末大買辦、大實業家盛宣懷。
不過，辜家真正發跡還是從辜振甫的父親辜顯榮開始的。當時，正是日本殖民統治台灣時期，台北的情況相當混亂。
據史料記載，辜顯榮曾向日方遞交公文，請求日軍到台北鎮壓，並親自迎接。此後，辜顯榮靠著日本人的眷顧逐漸富甲一方，當時的台灣總督還特別「恩賜」辜家在家鄉鹿港建造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邸，也就是今天的民俗博物館。
出身顯赫世家
辜顯榮有八兒四女，辜振甫排行老五，由於他聰明伶俐，深得父親寵愛。辜顯榮出門總帶著他，逢人便炫耀說：「我這個優等子……」辜振甫四歲時，他父親請前清秀才教他漢學；同一年，他又在父親的督促下開始學ＡＢＣ，每天清晨五點就要被叫起來，背誦四書五經和英文。
此外，辜顯榮還請來各種課程的老師，包括體育老師，對辜振甫嚴加調教。辜振甫也果然如父所願，有人形容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會。
1937年，辜顯榮去世，當時辜振甫年僅二十歲，正在台北帝國大學(台灣大學的前身)政治系讀二年級，他接手了父親留下來的大部分產業，成為七家公司的董事長；但辜振甫並沒有被身分和地位衝昏頭腦，反而更加冷靜。
大學畢業後，他做了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把事業交給兄弟們管理，自己則東渡日本，在日本帝國大學(東京大學的前身)潛心學習財政和工商管理。
辜振甫相當重視在實踐中鍛鍊自己，他一邊學習，一邊到日本一家糖業公司當辦事員，從端盤子、幫別人抄寫做起。畢業後，他留任財政研究室當研究員。
就在這時，辜振甫走了一段曲折的路。台灣光復後，一些留在台灣的日本人聯合台籍人士發起了自治運動，組織「台灣自治委員會」。辜振甫也捲了進去。這個計畫自然沒有成功，而辜振甫本人也於1947年遭到起訴，於是他隱忍了一段時間，跑到香港暫避風頭。
完成終身大事
在這段時間內，辜振甫完成了人生的另一件大事——結婚。他的妻子嚴倬雲出身也是極其顯赫，和辜振甫比起來毫不遜色。
嚴倬雲的祖父嚴復是清末才子，也是中國近代史上傑出的思想家、教育家和翻譯家。她的母親則出生在台灣首富「板橋林家」。嚴倬雲長在上海，雖然當時戰亂不斷，但她仍完成了聖約翰大學的學業。
嚴倬雲見多識廣，爽朗大方，聰明能幹，大學時代就有成群追求者，但她一個也看不上。1947年，大舅去世，嚴倬雲隨母赴台奔喪。她一個舅舅早就看好辜振甫，多次向她提起。但嚴倬雲起初嗤之以鼻，心想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在她的印象裡，台灣男人受的是日本教育，一定非常粗魯，說不定還打老婆。
所以，她堅決反對舅舅的安排。可這位舅舅就是不死心，反覆勸說，嚴倬雲被逼得沒有辦法，終於答應見一面。那天的約會安排在台北火車站的鐵路西餐廳，沒想到，嚴倬雲竟對辜振甫一見鍾情，他不同於一般富家子弟的做派，完全征服了她。
接下來，辜振甫僅靠兩招就完全俘獲了美人心。一是帶嚴倬雲去看畫展，他對書畫的獨到見解，更使他顯得風流儒雅。
二是到畫家楊三郎家裡賞蘭花，對於蘭花，辜振甫不凡的品味甚至讓嚴倬雲產生相逢恨晚的感覺。1949年，他們幸福地結合了。
施展企管長才
事實上，辜振甫在台灣工商界的地位無人可比。而他能取得這樣的顯赫地位，與政界關係密切是重要因素。他在台灣素有「頭號紅頂商人」的稱謂，因為他的人際關係，是放眼當時台灣其他家族所無法比擬的。
1949年，國府遷台後，對辜家相當優待，辜振甫於是回到台灣，開始了他的新事業。1952年，國民黨實行土地改革，先徵購地主土地，再轉賣給農民。辜振甫積極響應，把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大量土地和鹽田交出來。
緊接著，他通過親戚認識了當時的經濟部長，後來又認識了行政院祕書長黃少谷。在黃的安排下，辜振甫受到當時的行政院長陳誠的接見，受聘為經濟部顧問。此外，當時政府還把水泥、造紙、農林和工礦四家公司的股票轉給辜振甫作為徵地賠償。
經過政府一連串經濟與土地改革，辜振甫不僅在經濟上未受絲毫損失，而且搖身一變成為工商巨頭。1954年四月，辜振甫被派到台灣水泥公司負責籌劃轉為民營，他先是擔任公司的常務董事兼協理，後任總經理，1973年接任董事長。
在台泥任職期間，他施展了企業管理的才能，提出多元化經營、發展連鎖事業及技術輸出、經營權和所有權分開等原則，使公司發展很快。後來，他創立了台灣水泥集團企業，並成為台灣主要集團企業之一，佔台灣水泥產量的三分之一以上，被稱為「水泥巨無霸」。
六○年代，政府大力獎勵投資以加速經濟發展，於是辜振甫又把企業從產業界推向金融業。1966年四月，他組建了中華證券投資公司，1971年正式改組為「中國信託投資公司」，他出任董事長，這是台灣第一家信託公司。
至此，辜家的經濟力量已經躍升為台灣五大家族集團之一。1991年，中信改名為「和信集團」。
揭開辜汪會談
在商界確立了自己的地位後，辜振甫在政治上受到政府倚重。1956年，他被指派參加日內瓦勞工會議，從此開始了經濟外交生涯，並得到故總統蔣介石的器重，偶爾還讓他當日語翻譯。
在日本準備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前夕，辜振甫受蔣經國委託，攜帶七十五萬美元赴日，祕密遊說日本國會議員。他審時度勢，眼見大勢已去，就把美元悉數帶回台灣，蔣經國因此對他印象深刻，甚至一度想讓他當行政院副院長。
1982年，辜振甫被提名為國民黨中常委，進入國民黨黨務系統的決策核心。1990年十一月海基會成立，辜振甫擔任董事長。
辜振甫在兩岸事務貢獻卓著，要從1993年四月二十七日在新加坡舉行的第一次「辜汪會談」︵或「汪辜會談」︶開始，開啟了兩岸首次對談，成為歷史上重要一刻。
當年的「辜汪會談」，在海協會的倡議和積極推動下，經過海峽兩岸的共同努力，備受矚目的第一次「辜汪會談」在新加坡正式舉行。這是海峽兩岸授權的民間機構最高負責人之間的首次會晤，也是四十年來，兩岸高層人士的首次接觸商談。
儘管這次會談只局限於民間性、經濟性、事務性和功能性的範圍，但其本身所具有的意義及對兩岸關係的影響已引起台灣高度重視和國際社會的普遍關注。
會上汪道涵和辜振甫代表兩會正式簽署了《兩岸公證書使用查證協議》、《兩岸掛號信函件查詢、補償事宜協議》、《兩會聯繫會談制度協議》及《辜汪會談共同協議》四個文件。至此，「辜汪會談」順利結束。
「辜汪會談」是兩岸高層人士在長期隔斷之後的首次正式接觸，是兩岸走向和解的歷史性突破。
在這一刻，海峽兩岸在爭戰、對峙四十餘年後，首次由雙方授權的代表簽下正式的協議，這不僅為解決兩岸交流衍生的問題，建立了規範與模式，也奠定了兩岸關係正常化的基礎，國際社會對會談普遍給予高度評價，認為「具有相當深刻的政治意義」。
參與國際社會
辜振甫不僅在兩岸談判上成果豐碩，其家族與各國政要和工商界巨頭的聯繫之廣、關係之密切，更是台灣其他集團所不能及。
比如，在日本，辜振甫利用父親的關係結識了很多政商重要人物，與岸信介、小淵惠三、佐藤榮作等人，雙方聯繫密切。在美國，前總統雷根時任加州州長時，辜老就和他拉上了關係；在菲律賓，他與馬科斯和拉莫斯家族都相當熟悉。
從1995年十月起，辜振甫連續三年出任代表出席亞太經濟合作會議(APEC)領袖會議；1998年十月率團赴大陸參訪，與汪道涵會面之後，又分別與中共高層領導人見面晤談。辜老開啟兩岸各階層、非官方高層會面的初始，讓國共之間的矛盾與分歧，又消弭了一大部分，更增進兩岸在政治、軍事以外交流，越發熱絡。
辜振甫的座右銘是「謙沖致和，開誠立信」。因此，無論是在日本統治時期、兩蔣當政，還是李登輝時期，他都相當吃得開。嚴倬雲不僅得到宋美齡的賞識，與李登輝妻子曾文惠的關係也相當深厚。
辜振甫和李登輝的關係更是可以用「甚篤」來形容。兩人經常一起切磋球藝，並利用這些機會討論國內外局勢。不過自1997年底後，兩人的關係似乎沒那麼近乎了。辜振甫曾無奈地表示：「有些話，李先生現在已聽不進去了。」
永懷儒者風範
外界認為，辜振甫是一位儒商，他師從宋美齡學習水墨畫，而且相當有造詣。不過，他最喜愛的始終還是京劇。早年，辜顯榮建了一個能演京戲的戲園子，辜振甫從小耳濡目染。他曾到北平、上海和香港等地拜師學藝，四大名旦的戲他都看過。
辜振甫最崇拜諸葛亮，喜歡唱「借東風」。他的京劇專家名號早已傳遍海內外。1998年十月的第二次「辜汪會談」期間，海協會特意在戲院款待了辜振甫夫婦。
京劇名角唱完後，辜振甫興致所在，也欣然登臺唱了三段。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袁世海評價說：「他唱得非常好，很有余派韻味。」
2004年十月二十五日，辜振甫因胰臟癌復發，住進台北振興醫院，接受洗腎及呼吸器治療。在此之前，他最器重的長子辜啟允膽囊癌病情惡化，不久病逝，年僅四十八歲。這令辜老傷痛不已，身體漸漸不如以往。
隔年一月三日，他終因腎功能衰竭逝世，享年八十八歲。已故的前海協會會長汪道涵的唁電感嘆「天若有情，亦有憾焉」，追憶這位在談判桌上的故友。
「辜汪會談」二十年後，兩岸關係發展如火如荼展開，雖然其後幾次續談，並非一帆風順，但是暢通的管道，為兩岸交流問題提供了解決的平台。
對立場各異、觀念分歧、關係複雜的兩岸關係來說，其成果是得來不易的。至少，在「辜汪會談」的架構和精神下，雙方各領域的互助合作，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範例，辜老在兩岸調人的歷史定位，已寫下燦爛輝煌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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