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滄桑話兩劉

夕陽下硬挺的北門,孤傲中更顯得偉大。

(獨家報導)【文/楊正寬 中臺灣教授協會交通觀光組召集人|攝影/楊正寬】

日昨(111年10月6日)從臺灣鐵道博物館出來,ㄧ眼就望到從小看到老,只要搭車進入臺北城,第一個歡迎我們來自中南部客人的「北門」,就像是家中的長輩在親切問候著我們說「大家僕僕風塵,辛苦了!」。夕陽下硬挺的北門,孤傲中更顯得偉大,不禁令人肅然起敬!

話說臺北城建造於光緒10(1884)年,正值清法戰爭期間,距今已歷138年。當時以臺灣為主戰場,基隆、淡水皆被戰禍波及,於是清廷建臺北城固守。但是一般都認為建城是倡議建省的劉銘傳居首功,其實根據史實,臺北建城除了劉銘傳之外,應該還要紀念劉璈。

這就是1885年建省後進入臺北城的最大城門(楊正寬拍攝)

因為文獻記載,曾任職臺灣兵備道的劉璈精通堪輿,認為臺北城將「後無祖山可憑,一路空虛,相書屬五兇。」 因此將臺北城廓的角度,順時針微調了13度。 從此,臺北城便面朝七星山。劉璈是誰?很多人大概只知道是臺灣兵備道之外,也傳聞他是劉銘傳的政治宿敵,竟然連建城風水也要較量。

這是因為1885年臺灣尚未建省之前,行政區屬於「福建省臺灣道」。福建巡撫劉銘傳隸屬李鴻章淮軍,他奉命春夏駐臺,秋冬駐閩,兩地輪流駐紮辦公。常川駐臺的臺灣兵備道劉璈,則為福建巡撫之下,為臺灣地方的最高行政長官。劉璈是湖南人,隸屬湘軍將領左宗棠門下,同治13(1874)年來臺處理牡丹社事件善後事宜,專辦建築恆春城工務。光緒7(1881)年又奉派來臺,擔任臺灣兵備道期間,依據《臺灣通史》 作者連橫形容他「勇於任事,不避艱鉅,整飭吏治,振作文風。」

兩劉風水較量下的臺北城位置圖(楊正寬拍攝)

其實根據文獻記載,臺北築城之議,可追溯至沈葆楨於光緒元(1875)年上書的〈臺北擬建一府三縣摺〉。沈葆楨曾兩度來臺,一為牡丹社事件,另一為獅頭社番民之亂。他體認到臺灣的戰略地位日趨重要,而列強有覬覦野心,須加強練兵籌防。因此沈葆楨先在同治年間,即有臺灣建省之議,但未獲清廷重視。之後沈葆楨認為北臺灣地位日益重要,故改向朝廷建議設置「臺北府」,使北部與南部的「臺灣府」取得行政同等地位,這項建議獲得清廷允許,遂准建臺北城。

臺北城,是大清帝國在割讓臺灣給日本前,最後建造的一座城池,城廓規模全臺首屈一指,卻只是帝國命運的迴光返照而已。 臺北城始終沒有機會發揮「巖疆鎖鑰」阻扼帝國主義侵略的目的,也沒有應驗劉璈「後無祖山可憑,一路空虛,相書屬五兇。」光緒21(1895)年6月,終究還是在辜顯榮導引下,被日軍不費兵卒之力,從北門進入臺北城,佔領後開啟日本人長達半世紀統治臺灣的歷史。其實風水堪輿之說只供參考,似乎不敵地質科學理論,「臺灣位於菲律賓板塊和歐亞板塊的聚合邊界,為一個造山作用活躍的活動構造區,根據GPS觀測資料,菲律賓海板塊以每年8.2公分的移動速度向西北移動」(註)的說法,準此以觀,劉璈將臺北城廓的角度,順時針微調了13度,恐又已經大有誤差矣!

沒想到光緒21(1895)年底,臺北義軍反攻臺北城,日本軍隊反而靠著這座堅固的城池保護,居高臨下,輕易擊潰義軍的攻勢。翌年春天,義軍再度反攻臺北城,但仍受阻於城外,臺北城成了敵人的屏障,命運如此作弄人。明治33(1900)年,臺灣總督府以交通建設為由,開始拆毀臺北城的城牆及西門。其餘各城門一度計畫全數拆毀,被當時臺灣總督府圖書館館長山中樵等學者堅決反對,才得以保留下來,成為臺北城的遺址。

民國54(1965)年,臺北市政府又以「美化市容」為名,將這幾座已有81年歷史的舊城樓全拆毀,改建成「北方宮殿式」的新城門,當時僅有北門倖免於難。這是因為都市計劃即將在北門附近興建高架道路,北門遲早要被夷平,所以沒有拆除改建之必要。後來地方文史學者極力爭取,經過激烈爭辯,政府同意修改道路計劃,將高架道路稍為偏斜,於是北門得以保留下來, 但從此侷促於高架道路的包夾之中。北門終能保有,逃過一劫的北門終於被列為國家第一級古蹟。今天,想要欣賞136年前的臺北城原貌,惟有北門而已。

將高架道路稍為偏斜,於是北門得以保留下來(楊正寬拍攝)

此時正值黃昏,我獨自漫步到北門,城樓的磚牆在夕陽柔和的光線下,輝映出一種質樸滄桑的美感。 我拿起手機的指北針,站在被劉璈微調了13度的城北,沐浴在任由西方灑射過來的夕陽,金光閃閃,放肆地投射渲染到原來就置放「巖疆鎖鑰」舊樓額碑石前,委屈地似乎要向臺灣子民投訴一幕幕臺灣歷史過往的滄桑。

光復後才又回歸北門懷抱的「巖疆鎖鑰」碑石(楊正寬拍攝)

的確,一想到日本人拆除臺北城時,將這塊「巖疆鎖鑰」碑石,移往總督府官邸(今外交部「臺北賓館」),做為後花園涼亭的基石,每天被日本總督踩於腳下,就令人氣憤,當時日本總督府積極將臺北城去中國化,城內原有清廷官府建物,遍遭拆除,而代之以一棟棟代表日本帝國精神的建築物,在臺北城內築起,包括北門外的曠野上,也在2018年建的紅磚二層樓日本三井株式會社倉庫。

日本三井株式會社倉庫(楊正寬拍攝)

如今「巖疆鎖鑰」,這塊曾遭屈辱的碑石,幾經流落,終於光復重返舊址,安置於北門城口, 面對著七星山,希望它能永遠屹立於此,不會再被外人移走。夕陽,繼續西斜;明天,東山再起,想到安居樂業的臺灣人民;看著來往奔跑的車輛,再望著空蕩的城門通道,以及也都曾經出入過這座城門的劉銘傳和劉璈,這不是歷史共業嗎?我們還有什麼資格整天鬥來鬥去,吵吵鬧鬧⋯⋯?(註2)


註1: 臺灣地質,https://zh.m.wikipedia.org/zh-tw/%E5%8F%B0%E7%81%A3%E5%9C%B0%E8%B3%AA

註2: 謹以此文慶祝臺灣光復77週年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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