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戰地鬼話連篇(上)

文.圖:王宏男 博士(國立金門大學通識與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

2021下半年也就是民國110年下學期在金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開了一門〈金門政治生態學〉課,將金門過去閩南、僑鄉與戰地文化做一統整。期末報告學生可以以三種文化找有興趣題目分組報告,在戰地文化當中過去軍營鬼故事就成了一強而有力素材,增添課程旨趣。記得前國防部長蔣仲苓1995年因軍中意外頻傳,曾講過:「哪個地方不死人?」一段話,引起軒然大波,為此而道歉。

金門曾遭槍林彈雨的洗禮,方圓十里軍營四處可見。在兵荒馬亂年代,十萬大軍駐守之下,街頭上、馬路上,綠油油一片。部長性情直爽,講的是實話,雖然未違反社會相當性,卻抵不過社會輿論撻伐。相較之下,這句話用在戰地,似乎無傷大雅,也不會有人刻意見縫插針。只有親身經歷,才能感同身受。有死過人的軍營,有打過仗的戰地,背後一定有很多故事可敘。為迎合學生,鬼故事比「靈異事件」驚悚的多。若找不到興趣,想不到期末報告題目,金門有170個聚落,數不盡軍營,並且軍營通常都隱藏在聚落之中,透過訪談村人耆老與阿兵哥,或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想不到題目的同學,就寫戰地鬼故事吧!就這樣,一聚落、一故事,開啟了這段老師與學生、學生與耆老,寫作的旅程。

首先來講講我的軍中故事吧!金城鎮公所聽完簡報,拍完照準備搭機前往高雄衛武營137旅新訓中心,飛機一落地,機場等待迎接的大卡緩緩開動,這一刻的感覺十分微妙,因為大家都是來自全國各地不同階層的各路人馬,可說是陌生而毫無深厚感情可言。夏天新訓二個月,營站與榮譽假是強烈渴望、夢寐以求的,依然記得當時分發到三營二連(3B2C),當時的魔鬼班長其中一位是原住民,晚上經常跑出去喝酒喝到大半夜酩酊大醉才回來,對新兵可說是冷血無理、鐵面無情,動不動就要扣你的假,記得新訓結束準備將新兵送往壽山遣送站,他的眼眶竟然含著淚水,靜靜的送我們離開壽山,看著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魔鬼兵團,抽籤分發到各個不同的單位服役。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是戶籍地抽籤,只要是金門籍通通送往金門,連籤也不用抽,換句話說,直接送回家當兵,強迫中金馬獎。

長期接送離島官兵526與524軍艦(左與中),停泊在高雄港的526、525與524海軍軍艦。軍聞社提供。

在遣送站等船,天氣炙熱,一熬就是二個星期,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我們上船?晚上高雄夜景媲美維多利亞港,85層大樓是當時最高建築物,遣送站上唾手可得。這天中午,喊集合了,傍晚領了乾糧、暈船藥,到了碼頭,映上眼簾是一大型船艦「526」。

晚上11點左右,軍艦靜靜駛離高雄港,月兒升上天,在台灣海峽看星星、看月亮才發現台中的空氣污染真嚴重,平常哪看得到這種夜景。船,嘩嘩啦的破浪前進。由上往下三層用繩子編成的吊床,我睡在最上層,也就是最晃、最容易被搖醒的一層。當我正準備進入夢鄉,船繩開始劇烈搖晃、傾斜,狂風驟雨爆然而至,夜景頓時消失。此時坐立難安,好不容易跟著同袍進船艙衛生間。裡面全是嘔吐物,不只我一人,整艘船艦充滿嘔吐味,吃的晚餐、領的乾糧,肚子裡什麼都吐了出來,還止不住,連膽汁都嘔吐出來……良久良久方歇,再也不敢走動,船晃來晃去地緩慢前進,想著只要接觸陸地,死都不要再上船。

暈睡可能是最好的方法,醒醒睡睡就聽到催促下船的聲音。一船的新兵狼狽而魚貫的步出船艙,料羅碼頭上還在暈,在一空地集中在一塊,等著大卡載往小徑的中興崗營區,只要是分發到127師的新兵都會在中興崗短暫停留,然後長官來挑兵在分發到下轄其他單位去。誰都不知道自己會被派到哪一單位?反正半猜半賭,最後總是會上某輛軍用卡車載走。

中興崗睡在坑道,坑道四通八達非常潮濕。當一切分配好之,後想說可以清洗一下,誰知道消息傳來竟是停水,看看身上汗臭味,只好照穿不誤。可能是第一次睡在坑道水土不服, 竟然發高燒了起來。當時被送到坑道外醫務所吊點滴,高燒仍持續,且時好時壞,發現自己在坑道口站衛兵,奇怪的是,遠在台灣的父親怎麼出現在坑道口,朝向我走來,我一時歡喜,想不到竟然在中興崗境人會見到睽違的親人,但是當我完全鬆懈,要與之握手之時,父親突然拿出一把剪刀,咔一聲把我脖子剪斷……

鏡頭一轉,父親不見了,我十分清楚自己頸子受了傷,別人都以為我死了,因為僅剩一層皮黏著,可是我沒有死啊!我吶喊著。卻沒有人聽得見,大家都忙著跑進跑出,像是在作戰,自顧不暇,沒人搭理我,可是我沒有死,救救我啊……急得大叫,卻沒有人聽得見。
我只能聽到每個人嘆息聲、腳步聲與槍聲,突然又聽到:「喂,躲在這兒就安全了,神經病才衝鋒,有那些兵去就夠了…..。」

「不行,這會害死他們的。」另一個聲音答道。

「你看,那傢伙都開小差了,我們還拼什麼?只要躲好,等一贏了就出來,就是英雄,現在拼死了,人家追贈你什麼都沒用……」另一個聲音沒再回答。

我想,這些傢伙讓我知道為什麼專讓別人赴死,自己卻躲在背後享福,我雖不瞑目,我要告發,我不能讓他當英雄……可是,誰來救我?救我就可以知道誰死得冤枉……

「喂!醒醒。」被這一叫,我醒了,可是我並沒有受傷。原來是夢?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夢?滿身是汗,高燒退了。

「喂!你怎麼了?看你好像在掙扎……。」老鳥在旁說著:「想開點,別裝死,就算病死了也不會有人同情,頂多也只是因公殉職而已……。」可是剛剛的經歷,實在令我不解。

後來離開中興崗,下部隊分發到頂堡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是托夢,不過是他趁我體弱時來找我,或是他找上我後才發高燒的,這就搞不大清楚了,他要吐露心中的不平、不甘,滿肚子死不瞑目的理由……後來在坑道裡聽到他的嘆息生、腳步聲……,我想可能是在一場戰事中,他被最信任的人出其不意地殺了。至於父親在夢中的出現象徵何種意義?很可能是自己太想念親人。但在斷氣前,瀕臨死亡之際,感覺到他內心受到極大衝擊,他知道自己長官貪生怕死、草菅人命,不甘自己冒死拼命,是替這些懦夫舖升官之路,他看清英雄的真面目,看清戰爭中自顧自的殘酷及現實面,赤裸裸的就如「西線無戰事」般電影中描述的真相一樣……他當然心有不甘。

值得一提的是,病癒後,五叔開著麵包車載著奶奶來中興崗辦理眷探,當時奶奶年約70,雖膝蓋曾開過刀,走個幾步路還行,看到親人滿心歡喜,再多的疼痛也就消了。「自己五個兒子,除了小兒子,四個在軍中當官,最高當到將軍,最小的也有連長。自己的兒子受訓期間從來都沒去部隊眷探過,惟獨金孫啊!」奶奶說道。

至於是哪場讓夢中主角致命的戰役,可能是古寧頭大戰?或是八二三砲戰?無論是哪一場戰役都無濟於事,最重要的還是早日安息吧!

離開中興崗被分派到位於頂堡金西師師部連(即後來縮編後的旅部連),擔任政戰綜合科文書兵。當時只要是金門籍在自己家鄉服役,都可享受提早假,即週五晚上18:00外宿回家,週日18:00前返營。非金門籍的臺灣兵僅能在週六08:00後在金休假,規定不能外宿。下部隊後,最難忘的一件事就是衛哨靈異事件。

大門衛哨與側門衛哨是師部門面,通常安全士官先送側門衛兵上哨在送大門,側門只有一位正哨,大門有二位分別是正哨與副哨。接來要說的這件事,是發生在側門。在一次閒聊之中,我好齊心驅使下問一位待退老鳥,當兵這麼久了,是否曾遇見過鬼?未料話一出口,只見這位老鳥臉色一變,變得相當嚴肅,然後以告戒的語氣告訴一夥菜鳥,如果遇見孤魂野鬼,不必太緊張,也不有去理會,一但日子久了,就見怪不怪。

緊接的我就問他是不是常瞧見那些好弟兄?他肯定回答:「是」。並指稱他幾乎逢夜裡23的哨,都會在側門看見好幾個白色不明飛行物,在樹梢上飄來飄去,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起初他總以為自己睡眼惺忪,處於半夢半醒之中。可是後來卻發現不是幻覺,於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八字太輕,等到有一天把這件事告訴同袍後才發現,看過那些不明飛行物的不只有他一人。

正當菜鳥聽得毛骨悚然之際,老鳥接這又敘述起一件鬼怪傳說。這件事正好發生在他下部隊的前一年,據說某個星月無光的半夜裡,衛兵甲在側門衛哨服勤,也許是因為白天操課太勞累緣故,衛兵甲在哨亭打盹,等到一覺醒來,發現距離衛兵交接時刻還有十幾分鐘,便又偷偷打盹起來,然而才剛進入睡夢中不久,突然有人將他搖醒,衛兵甲睜眼一瞧,原來是衛兵乙來接他的班。起初衛兵甲覺得納悶,為什麼乙那麼早來接他的班?而且沒有攜帶裝備就準備要上哨,也沒有按照規定由安全士官帶上哨,原本想向乙衛兵發問,卻因自己犯盹,心裡想著可以提前下哨上床睡覺,何樂而不為,幹嘛還囉唆那麼多呢!

於是,衛兵甲把槍枝與彈藥交接給衛兵乙,然後就獨自一人走回寢室休息。不料在半途中,衛兵甲竟然撞見一名士官帶著另一名士兵準備往大門上哨,而且另一名士兵即是乙,這時候衛兵甲問衛兵乙:「咦……你不是剛去接我的班嗎?怎會在這裡?」衛兵乙回答:「沒有啊!我現在才正要去接你的班啊!」在場的安全士官都可以作證衛兵乙尚未上哨。也一直跟在他身邊準備前往上哨,此時衛兵甲當場嚇得一臉慘白,安全士官和乙見此情況,心裡都已經相當清楚發生什麼事了!於是一夥奔至剛才衛兵甲下哨的位置。到了之後發現沒有半個人影,倒是衛兵甲的槍枝、裝備散落在地上,一夥人嚇得連滾帶爬奔回連上,後來那個哨亭改成不攜帶槍械,最終也被撤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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