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上的選手

文:吾近梓|圖:編輯部

運上的一幕,把幾件事情連在一起,也把上一篇專欄接到了這一篇。

對面那位年輕小姐應該是上班族,手指在手機上飛快滑動,動作不大,但往返奇快。我更該讚嘆她兩手姆指合作無間,無縫穿插打字,整個是電玩強力連續發射的節奏。看得出她不是在打電玩,可能是在長長社群裡按讚還有打字什麼的。上一次注意到這種神奇的速度,大概是小時候看著媽媽縫紉機上的車針,那麼快的速度是怎麼穿針引線啊?!

那天疫情仍在三級警戒,車廂裡格外冷清,可是東奧正熱鬧著。對面的小姐完全是選手的反應和速度,神情專注並口裡念念有詞,忙著和一群看不到的人打交道。前一刻,我還低頭在看手機上的東奧轉播,新技術以不同視角重播(Replay)賽事精彩的片段,這樣的重播在內容中佔比極大,那時正在想:轉播的畫面和製程都控制在生產者手上,消費者(閱聽人)想要什麼呢?對面的選手給了豐富的線索。

我不常搭捷運,但在捷運上常會聽到手機溢播出來的聲音。有種聲音很好認,一聽就知道是倍速快播,那種鬼打架式的音訊完全不會有「投資一定有風險,基金投資有賺有賠,申購前應詳閱公開說明書」的喜感[1],活生生是常見的閱聽人浮世繪。上課討論這種現象時,必定會引來哄堂大笑,人人都在使用這種功能啊!閱聽人對現實的速度到底是有多焦慮?

YouTube在2010年釋出兩倍速的快播功能,後來很快就有高於兩倍速的各種外掛,豐富到令人懷疑要多少倍速才能趕上生活的節奏?幾年前,還都以為改變播放速度,應該是平臺或外掛才會做的事,很快地,Netflix兩年前在播放器上內建了1.5倍可調快慢的播映速率。1.5X是個非常有意思的速度,不太會破壞音質和音色,可以維持和原速度相似的感知,但足以讓「不正常」的速度變為正常。速度,於是變成一條滑坡—改變知覺、改變習慣,也改變耐性。

音訊和視訊的播放器,改變的訊息的速度,也在逐漸改變閱聽人接受訊息的方式

媒介速度的影響,仍算是較新的問題。但我們幾乎隨時隨地可以從自己或他人的媒介使用行為上看到改變時間樣態的各種動作和工具。快速滑動的頁面,讓所見的內容愈快,接收的時間愈短,生活上要維持時間和空間同步的路徑,得靠頻繁的調整才能辦到。調整,就是便於在虛實間穿梭,但不見得有判釋或覺察虛實的差別。研究顯示有愈來愈多習慣快播的閱聽人,無法回到正常的播放速度,「正常」(原速)讓人失去耐心。快播讓人覺得可以節省時間,是時間匱乏感的解藥。這個解藥高明之處,在於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會讓人主動想到機械或數位技術會造成的各種衝突。

從時間的樣態,總可以看到一些前因後果,這也正是媒介所深諳的「時間設定」。演算法比使用者還清楚自己對什麼內容有興趣,串流的訊裡有各種時間的陷阱,想追要追的內容太多,各種加速的工具都會適時的出現,一方面提供操控的方法,免於匱乏和恐懼;另一方面數據和演算就是不斷在挖抗,坑與坑之間是無縫的,使用者幾乎不會有出坑和入坑的時間覺察。

在「時間設定」形成的加速現象裡,非常小的比例轉變成生活習慣,時間樣態便能植入變因。加速和減速,快播和慢動作的選取中,快播無疑是滲透性較強的,時間因素也總是各種選擇的重要參數。快速的特質標榜效率,排斥等待,耐性,同時往往也排斥深刻。在速度的生態中,開啟閱聽人「深刻」的聯想和覺察,難度最高,也是消費者最重要主權。

從事研究的人常常用slow motion(慢動作)瞭解細節,用來瞭解生態。譬如:蝴蝶看似乎柔弱,在食物鏈的下層,生命各階段都是受到弱肉強食的威脅,研究人員從日常的觀察能瞭解飛行時翅翼舞動的細節非常有限,但慢動作重播的技術讓人瞭解它們其實是「最強的弱者」。第五十屆金鐘獎(2015年)得獎的紀錄片《展翅的生命力》中提到,雪山山脈裡的翠灰蝶來自臺灣冰河時期,在慢動作的分析下,研究人員了解到它的翅膀超乎想像的柔軟,能有效控制方向,看似柔弱,卻是冰河時期延續下來的物種。在時間的洪流裡,是超級的選手。

《展翅的生命力》的攝影師提到,眼睛看到的東西要拍出來很困難,要化為視訊,要有很多的設備,非常漫長地等待。毛毛蟲和蝴蝶完全不會聽指揮(翠灰蝶一天裡面可能只會動十分鐘),但這個紀錄片留下了珍貴的紀錄,除了讓觀眾有機會認識臺灣生態中的超級選手,紀錄片的工作者用了極大的耐心,介紹了深刻的知識。

第五十屆金鐘獎紀錄片得獎影片《展翅的生命力》,以超高速的攝影機紀錄和捕抓到珍貴的生態鏡頭。(截圖是《愛爾達頻道》對得獎影片的介紹: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Fwd675sCHQ)

[1] 註:這段話是廣播/電視基金廣告常見的最後一句話。金融監督管理委員會規定,相關金融產品在電視和廣播廣告都要加註這段26字的警語,這26字在廣播中通常在四秒內唸完,電視中唸完的速度更快。

https://news.tvbs.com.tw/life/72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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